2008年10月21日星期二


自古英雄多悲歌

――读诗怀项羽

乌江水,悠悠,流过楚汉,流过历史。
悠悠的乌江,并不沉默,为我们留下一首千古绝唱:《垓下歌》。
说它千古,因为千百年来人们珍之爱之,吟诵至今。
称它绝唱,因为那是楚霸王最后的表白,荡气回肠。
饮恨沙场的项羽,隔着千年时空,仍在向我们喊话:“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遥想当年,走投无路的西楚霸王,被困垓下,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纵有力拔山兮的盖世豪气,也只能在十面埋伏和四面楚歌声中,肝胆俱裂,一片悲凉,面对滚滚乌江,上演一场悲情英雄的场景,仰天长啸,横剑自刎,为自己的英雄霸业划上失败的句号,也给后人留下一声长叹:“自古英雄多悲歌!”

在那个四面楚歌的深夜,项羽正和心爱的虞姬在帐中喝酒消愁。一时间,万般感触涌上心头,悲吟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也唱和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两人双双飞泪。项羽至死仍不明白,他的兵力远胜刘邦,作战力超越对手,为何却兵败如山倒?最后,他只能把自己的战败,归咎天意。

后人在读到这一段刘胜项败的楚汉之争时,都有各自不同的感慨,赞其勇猛威武英雄气概者有之,责其刚愎自用残暴成性者有之,今人的评价则渐趋一致,那就是:打败项羽者,不是别人,唯项羽本人是也。

根据史书记载,一场惨烈的鏖战之后,项羽兵败乌江,身陷绝境,深情的乌江亭长早已备好小船,力劝项羽登船渡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项羽坚拒亭长好意,深深自责:“当年我带领江东八千子弟渡江西进,如今江东子弟无一生还,纵使江东父老爱我怜我,我又有甚麽脸面去见他们呢?”心力交瘁的项羽,最终还是选择以死谢罪,以死谏天。

对于项羽的乌江自刎,数百年后的唐朝大诗人杜牧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在一首《题乌江亭》的七绝中写道: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在杜牧看来,一时的失败并不足耻。此时的项羽,正应效法春秋时代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复国雪耻,更何况江东子弟英才荟萃,没准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何必自断后路,断送霸业呢?曾经感叹“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杜牧,通过这首咏史诗,隐喻项羽缺少了一种能伸能屈的大丈夫气概。

推后数百年,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却又为杜诗翻了案。作为政治改革运动家的王安石,从历史的角度和实践出发,清醒地认识到,项羽的战败是一种咎由自取。他首先是刚愎自用,不能重用谋臣范增等人的劝告,错过了在鸿门宴上除去刘邦的大好机会,其次,在进入秦都咸阳之后,又烧杀抢掠,残暴扰民,与刘邦“约法三章”的安民政策形成强烈的对照,早已为自己的最终覆亡种下必败的祸根。今天我们读史,不难得出结论:作为一个大智大勇的政治家,必须时刻牢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千古兴邦的大道理。呜呼!项羽只懂得逞一时匹夫之勇,不计谋略,岂有不败之理。

王安石的《乌江亭》这样写道: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人心皆盼望早日平息战火,休养生息。失去民心的楚霸王,又怎麽知道江东子弟愿意追随他再战一场呢?项羽如此不能顺应历史大潮,纵有盖世雄才,终归还是要哀伤地退出历史舞台的。

历史最终选择了落草出生的刘邦成为胜利者!这不是一个极为吊诡而令人深思的教材吗?

好在历史永远都是公道的!紧接王安石对楚霸王的贬责之后,向以婉约见称的宋朝女词人李清照,却以另一种高度来歌颂项羽的乌江一别。她的一首《夏日绝句――乌江》写来气势磅礴,豪气干云,借用项羽誓死不肯过江东的英雄气概,暗讽偏安杭州不思振作的南宋小朝廷,“直把杭州作汴州”(宋林升《题临安邸》七绝诗句),抒发了自己对误国丧权的投降派的鄙夷,并反过来为项羽的乌江刎别平反,高度赞扬他的英雄行为。
李清照的五言绝句是: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柔情似水的女词人,不但给我们留下了“人比黄花瘦”这样的销魂句,在面对大是大非时,还是能够唱出“学诗漫有惊人句”这样的真性情的。

今人有一首《霸王别姬》,由陈涛作词,冯晓泉写曲,屠洪纲演唱。此歌写来曲调昂扬,剑气箫心,不但尽倾楚霸王和虞姬的柔情万种,而且完整地再现了项羽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深得我心,尤其是末尾一句“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堪称唱活了我们这个悲剧英雄的全部悲情。请看: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
我心中你最重,悲欢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换我豪情千纵。
我心中你最重,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浓。

斗转星移,跨越时空,今人能够如此读懂项羽,想必霸王泉下有知,当会高呼一声:
虞兮虞兮不须悲,知我者兮今犹在。

重修于2005年12月30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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