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8日星期四


序二
探寻雨林深处的鼓声

马来西亚环保作家、稻作学顾问何乃健


孙福盛在他的著作《雨林急鼓:倾听婆罗洲雨林的心跳》里强调:雨林书写必须具有维护生态平衡和可持续发展的科学态度,我赞同他的观点。

生态学(Ecology)一词,由德国动物学家赫克尔(Ernst Haeckel, 1834-1919)所创。这个科学名词的词根,由eco 与 logos 组成。Eco 源自希腊文oikos,意思是住所、家园或栖息地 (household, home or place to live),而logos 是学说,或学问。赫克尔当年为生态学所下的定义是:动物与其有机环境及无机环境中全部关系的科学(relation of the animal both to its organic as well as its inorganic environments )。简言之,生态学研究生物与环境以及生物与生物间的相互关系。

至于可持续发展 (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这个术语,在汉语地区的其他名称包括:永续发展、可持续开发、永续可能的开发等等。世界银行所认定的可持续发展是『把发展建立在成本效益合理与审慎的宏观分析基础上,以加强环境保护,并导致福利水平的维系与提升。』有的哲学家强调:可持续发展是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互利共生;当代人的发展需求,必须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求构成危害。

生态学致力于从宏观的角度探索人与自然的矛盾,而且对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做出整体的分析,期盼从中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生态学者都认同:不以自然规律为依据的人类计划,终究会为现在、甚至未来的社会,带来无穷的祸害。

在儒家自然观的范畴里,万物皆于天地中生成和深化。《易传》中昭示:『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以及『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儒家认为『人定胜天』,肯定人在自然界中具有独特的地位与任务。『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所强调的不是盲目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而是尊重自然规律,并对自然规律有所增益。儒者依据天地之宜教民稼穑畜养,合理安排农业生产,将大自然的物质循环法则作为农耕活动的根本规律,不仅避免破坏环境,而且还促进人和自然之间关系的和谐发展。

《孟子:告子上》里有一段令人深思的慧语:『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牛山原本是树木蓊郁茂盛的地方,由于位于城镇郊外,常有人利用锋利的刀斧砍伐取材,因而牛山的生态遭受破坏而美景尽失。孟子接着说:『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意思是人们紧跟着在没有树木的牛山上放牧,结果草木让牛羊啃嚼殆尽之后,最终成为光秃秃的山头。人们望见光秃秃的牛山,以为那里不曾生长过成材的大树,这难道是山原本的性质吗?孟子随后有感而发:『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依据生态学的法则:若物种组成的食物链能获得保护而正常滋长、运转,没有一个物种会在自然环境中失去存活、繁衍的机会;然而一旦生态受到破坏,则最终没有一个物种能避免灭亡。

公元2000至2002年,我于退休后参与砂拉越州拉让江下游一项规模庞大的水稻种植计划,多次乘坐直升机飞越婆罗洲的山林,以及搭乘快艇从诗巫沿着水势浩荡的大河,到南中国海附近的江口。《钓猎婆罗洲》的作者杨艺雄曾告诉我:昔年的拉让江以清澈著称,他小时候在江畔钓鱼,可以清晰看见鱼虾在水中浮沉。然而大河的上游经过多年砍伐,土壤侵蚀造成河水非常混浊,再也看不见鱼虾的踪影。

我曾感慨良多的告诉砂拉越州的朋友:黄河流域的山林就是因为几千年来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为了满足他们的淫逸私欲,滥伐林木,建造城市和宫殿,造成河川因为水土流失而严重淤积,有些地区,河水泥沙含量甚高,一公升的河水中几乎含有半公升的沙泥。如果继续毫无节制地砍伐林木,不尊重自然生态,有一天拉让江可能会变成婆罗洲的黄河!

孙福盛的《雨林急鼓》,就是从生态美学的视角,剖析砂拉越州和沙巴州华裔文学工作者在进行雨林书写时的江河情结,并且探讨这些作品背后的思想架构。他的研究清楚显示:婆罗洲大地的生态危机,主要来自两大伤口:其一是山林的滥伐与江河的污染;其二是原住民部落迁徙而引发的文化震荡。

孙福盛对于田思率先提出、东马华文作家共同耕耘的『书写婆罗洲』这一文学活动,做出有条不紊的论述与分析,让读者对『书写婆罗洲』所强调的多元景观、多元民族、多元文化及多元生态概念有更深入的认识,同时对这些作品中所含的美学意蕴与哲学内涵,有更完整的体悟和了解。

韩国人类学家赵永植说:现代文明中多种问题的主因,是无法维持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均衡。市场经济中,人对物质的依赖促使人际关系日益淡薄而疏隔,心灵交流也愈来愈困难。文艺的社会功能就是尝试透过潜移默化来提醒世人对大自然与众生的关怀,并且避免在物欲中沉沦迷路。
曾永成在《文艺的绿色之思》这本文艺生态学的论著中认为:对于文艺来说,坚守绿色,首先要关注的是人性生态。发展的根本是人、自然、社会和文化的生态优化,其根本目的还是人。具备绿色情怀,是文艺能否在市场经济中坚守和培育绿色意识的关键。

文艺在发展过程中,大自然成为人类的生命启示录。
歌德(Johann Wolfgang Goethe, 1749-1832)曾说:『如果我没有在自然科学方面的辛勤努力,我就无法认识人的本来面目。』同样的,如果文学工作者不努力向自然吸取生存的智慧,将天地之精华灌注于心灵,那么,写出来的环保文学中的绿色诉求,就可能缺乏深度和广度了。

孙福盛在论文中多次提到的心灵环保,就是绿色情怀的理论核心。他以清晰的思维,简练的文字,将自己对绿色文学独特的见解与分析畅达地流露出来。由于他在遣词造句时用字妥贴准确,句式流动活泼,语句参差错综,他的文章令人读后感到新鲜、别致与隽永。

《雨林急鼓》这本书里,除了导论之外,共有三大章,其中一章聚焦于『田思与书写婆罗洲』。马华文学中深入探讨绿色思潮的学术论著不多,田思的《马华文学中的环保意识》与孙福盛的《雨林急鼓:倾听婆罗洲雨林的心跳》,肯定是研究马华环保文学时不可缺略的重要文献。

稿于2009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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